洗白污点角色的剧作技巧：为什么有些“坏人”不遭人恨？

　　导语：

　　写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坏人难，写让人同情的坏人更难。这里的“坏人”并非是指十恶不赦的人渣，而是指在道德或某方面上有可指摘的地方。“洗白”是指洗白剧本角色，并不适用于生活中。

　　人性复杂，立场不同、利益牵涉等因素都会左右我们对别人的看法。故事人物方面，大众也早已脱离样板戏的审美，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的扁平人物没有争议性，没有可信度，也就无法保持长久流传的生命力。毕竟圣母白莲花的代表白素贞也曾为了一己情爱而水淹金山寺，导致生灵涂炭。

　　把角色写得高大全太假，适当地赋予缺点或缺陷可以使人物更加饱满生动，可这样一来又容易让观众失去好感，一不小心人设就写崩了，比如《还珠格格1》里小燕子古灵精怪，到了第二部就疯癫过火甚至有些脑残了。怎样写不遭人恨的“坏人”是个难题。（不包括创作者存心想让观众讨厌的容嬷嬷类角色。）

　　以下分享11种剧作小技巧，或许有助于热爱创作人士塑造较为复杂的角色。

　　一、先入为主

　　在角色出场时间让做手脚，让观众产生先入为主的错觉。

　　“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适用于角色与角色间，也适用于观众和角色间。大热网剧《灵魂摆渡2》里有个单元叫《鬼妻》，标新立异地提出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大胆主题，让观众“原谅”男主角的见异思迁。故事真实顺序是：

　　（上半部分，古代）白脸书生寄人篱下苦读诗书，为了贯彻“恋爱学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精神，跟人家的千金小姐嫣嫣两情相悦，米已成炊。等他上京赶考科举高中后，高官将女儿“硬塞”给他，他被（ban）逼（tui）无（ban）奈（jiu）停妻再娶，掀开了高官女儿文秀红盖头的瞬间一见钟情，从此恩爱一生。被负的嫣嫣就在群嘲中哀怨地上吊，死了好久都没人收尸，化作厉鬼流连人间几百年。（其实就是《莺莺传》、《霍小玉传》之类的故事。）

　　（下半部分，现代）吕哲和秀秀是一对模范情侣（在前几个单元就做了各种铺垫，经常出来秀个酱油恩爱），到了《鬼妻》单元，他们结婚了，虐狗发糖“无恶不作”。宠妻狂魔吕哲被厉鬼缠上了，上厕所缠他，睡觉缠他，开车缠他……他像马景涛的表情包一样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以为是老婆秀秀死去的前任作祟，夫妻嫌隙丛生。

　　结尾，扮演“黄衫客”的赵吏出现向他们解释来龙去脉，给女鬼出头。

　　如果故事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叙述，那么想必吕哲已收到无数“给你寄刀片”的弹幕，秀秀也会躺枪“被小三”。但是编剧的机智之处在于，把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调换顺序来讲，嫣嫣的往事只用回忆杀来叙述，那观众的情绪就大不一样了。有吕哲×秀秀的CP先入为主，出场晚的女鬼嫣嫣给人印象就像破坏别人家庭美满幸福的坏小三。即便真相大白，观众内心也会为吕秀CP辩白：那些旧事早翻篇了。

　　现在到爱奇艺看这个单元，有些地方被剪掉了，嫣嫣和书生的那段浪漫凄美往事被删减了不少，看这个版本的观众会更坚定地站吕秀CP。剪辑会影响剧情，而写剧本时对素材的取舍、顺序的调动，本身也是一种剪辑方式。

　　琼瑶奶奶也精于此道，很多观众骂《还珠》第二部才出现的晴格格，觉得她是紫薇和尔康的第三者，其实晴儿早在第一部故事之前就和尔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知道有些观众看到这肯定要说，尔康表示对晴儿毫无感觉，是晴儿单方面痴汉。嗯，这样的一面之词很多姑娘肯定也从男朋友那里听过。深谙琼瑶三昧的编剧于正也使用了此核心技能，在《新笑傲江湖》里让任盈盈这个官配比东方不败晚登场，现在你们可以去百度“任小三”这个关键词。

　　出场晚是很吃亏的（敲黑板）。晴儿不哭，箫剑更苏><

　　二、偷换概念

　　给某角色树立一个参照系人物，对方与TA有着一样的遭遇、痛苦、心态，极为相似，但是又有微妙的不同，观众会不自觉地就给二者划等号，起到偷换概念的效果。

　　三观顶天立地的现代观众怎么会轻易被《鬼妻》这种洗白渣男的故事蒙蔽呢。所以编剧肯定要使出一些组合技。比如渣男投胎转世，把锅甩给上辈子的自己。

　　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技巧当属偷换概念。故事里还有个鬼，叫方棋，是秀秀这辈子的青梅竹马前男友，他死后过了很久，秀秀才和吕哲走在一起。而方棋的魂魄却对秀秀死缠烂打，要好不容易走出阴霾的她陪葬。毫无争议，方棋是五行欠骂的那类角色。编剧用方棋和秀秀的关系对应嫣嫣和吕哲的关系，不但双重诠释了“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主题，而且会让观众迁方棋的怒到嫣嫣头上。

　　只要观众不细思，事情就算揭过去了。这个技能很取巧，适合作为辅助技能。

　　三、欲扬先抑

　　先写人物的一大堆缺点，不要怕观众讨厌，然后再写人物的闪光点，给观众以“哎哟TA还不错噢”的惊喜。

　　观众对反派的道德要求很低，所以编剧可以先写坏一个角色，让观众降低期待值，接下来再往好的一面写，可加倍提升观众对其好感度。很多武侠剧里男一号是用来推进剧情的，男二号是用来让观众舔屏的，比如顾惜朝，比如杨康这类角色，原因除了演员颜值以外，就在于编剧用这种技巧写男二号。

　　清朝名臣曾国藩多次率领湘军与太平军打仗，屡战屡败，向皇上上疏检讨自己。有人建议他把“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果然皇上不但不怪他，还赞他勇气可嘉百折不挠。对人先说坏的，再说好的，对方的心情波动曲线是上扬的。

　　大家对好人和坏人是有双重标准的，就像白衣服沾了几个泥点会显得比黑衣服更脏。小时候我们看《还珠格格》，觉得令妃是好人，皇后是坏人。长大以后看过《如懿传》，再回想一下《还珠格格》，也许会觉得皇后真性情不做作，跟令妃这个妖艳贱货好不一样。（虽然两个作品讲的是历史上同样的人物，但是主角不同，立场就不同。）其实平胸而论，《还珠》里的令妃只是情商高，懂明哲保身，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皇后情商低还爱害人。

　　欲扬先抑能够奏效是因为双标是人的天性。生活中滥好人一旦拒绝了别人的要求，哪怕是拒绝不正当的请求，也会被骂“你变了”。口碑不大好的人拒绝人司空见惯，但是如果他突然帮了你一个小忙，你就会觉得这人挺好的，这也是一种欲扬先抑。

　　四、泼脏水

　　要想让“加害者”被观众同情和喜爱，就得泼“受害者”一吨脏水。

　　日剧不是近几年喜欢出轨、杀夫题材，是一直都很喜欢。常盘贵子在《美丽的人》里演了一个受丈夫家暴几次出逃都被捉回来的可怜女子，由于丈夫是警察，很容易能调查到她行踪，所以她不得不求助于整形医生给自己改头换面，好逃离丈夫的魔爪，然后她就在观众们的期待和祝福下与儒雅的医生谈起了纯洁的婚外恋。

　　《昼颜》里上户彩的婚姻如同形婚，丈夫在家装GAY装娘，一出门画风就突转为西门庆。这让上户彩和观众都不禁听信美智子姐姐的提倡有轨夫妻一起出的理论。

　　《直美和加奈子》（别名《弯美和百合子》）是个闺蜜陪你杀夫的故事。观众只关注广末凉子和内田有纪的跌宕命运，谁要理会内田姐姐丈夫的死活啊。剧中教唆她们杀夫的中国大妈提出“打老婆的男人就该杀掉”，获得了广大女性一致好评。

　　角色可以出轨，可以杀人，可以做了这些事仍然得到观众喜爱；角色可以被劈腿，可以被人杀掉，可以绿帽从头戴到脚仍然得不到观众的同情。一切就看编剧手里的这桶脏水往哪儿泼了。

　　五、博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金枝欲孽》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在诠释着后面那句话。

　　如妃心狠手辣，吊死陈妃，强迫安茜与变态太监对食，对自己孩子下手博皇上同情，怎么看都是反派的路子，但是后期失势，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无能为力，跪在雪地里呼天抢地的画面的确博取了观众的同情。

　　玉莹扮猪吃老虎，步步为营，自私偏执，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但她事母至孝，苦心经营只为了保护自己和母亲。不信朋友是因为宫里没有朋友只有背叛，利用甚至设计陷害太医孙白杨却在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愫后内疚崩溃。看第一遍我讨厌玉莹，看第二遍我却喜欢并同情她。

　　该剧的每个角色都是矛盾又真实的存在，每一个人在与命运抗争的同时都展示了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却让人恨不起来。

　　“博同情”可以与“泼脏水”组合使用，收效更明显。

　　六、忠奸对调

　　简而言之，就是：你以为的好人是坏人，你以为的坏人是好人。

　　漫改日剧《调酒师》第五集，钢琴家和继母不和，认为继母是第三者，当年挤走她的生母，不得已才抚养她，这些年钢琴家一直与继母作对，“母女”关系僵至冰点。然而最后揭开的事实是，钢琴家生母才是第三者，抢走了继母的丈夫，生完孩子就做“甩手掌柜”。其实这是一个原配把丈夫和小三生的孩子辛苦拉扯大的苦情故事。

　　这是一种很彻底的洗白方式，让人物的身份大翻盘，难度系数其实比写继母是真小三但是不讨厌要低得多。

　　七、偷梁换柱

　　类似上面的“忠奸对调”，但是“忠奸对调”人与人对调，“偷梁换柱”是人自身的转变，可以是换脸，可以是换心，可以是换脑。

　　如果搞一个“最不受欢迎男性角色”排行榜，TOP1那个人大概是港剧《大时代》里的丁蟹。如果搞一个“最不受欢迎女性角色”排行榜，TOP1可能是台剧《第八号当铺》里的女主角阿精（早期）。

　　阿精长得丑、粗俗、无赖、狡猾、肤浅、轻佻、言而无信，甚至没有偶像剧傻白甜女主最起码的善良。妓院逼良为娼，当妓院杂役的阿精会嘲笑那些女的哭个鬼，心想要是老娘长得好看也要陪睡，吃香的喝辣的。一无是处的阿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悲惨的过去，她是被“饿”成这样的。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抵消观众对她的憎恶，不足以让她有当女主角的资格。

　　原著作者和编剧也是挺敢想，先去掉了她脸上的胎记，再让她在神奇的第八号当铺误吸前朝状元的脑子，瞬间知识渊博，比段誉还走运。在当铺里，吸了人家脑子总要付出点代价吧，没想到掌柜让她用自己的粗俗、无赖、狡猾、肤浅、轻佻、言而无信等缺点拿来典当！（这个神逻辑就是：你送礼给我，对我太好了，我无以为报，门口这袋垃圾回赠给你，不要客气。）

　　经过这些奇遇，阿精也算是回炉重造了。的确，改造过后的她圈粉无数，但是实际上阿精早就不是阿精了。

　　换脸换掉的是人物的生活和身份，而换脑换心这类换掉的主要是人物的性格本质。阿精这个角色是全换了。

　　八、命运的捉弄

　　坏人留给命运来做。因为很多时候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是过分乐观的。剧作冲突有人与人的冲突、人与自然社会命运的冲突、人的内心冲突。命运的不可抗力属于第二种。

　　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主人公试图逃避神谕可怕的预言，而逃避的行为反而在践行神谕本身，他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弑父娶母的命运。他乱伦犯忌，却无可指摘。

　　当然编剧们一般也写不到那么沉重的故事，只需在情节里设置一些误解、阻力，适当地让外力介入，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可参考《洗冤录1》里宋慈、聂枫、唐思三角恋的写法。）

　　九、特殊情境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敲黑板）。

　　打架杀人是犯法的，但是在武侠剧、战争戏里没关系。

　　当第三者是会被骂的，但是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宫斗剧里除了皇后人人都是三儿。

　　黑政府题材是韩国电影的拿手好戏，但是我们不能拍。

　　壁咚强吻捏脸亲吻杀适用于日漫韩剧，在生活中使用，对方可能会报警。

　　影视和小说的艺术与真实生活是有距离的，故事和故事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

　　十、左右为难

　　剧作中常见的套路是设置一个两难的情境，让人物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几种选择在人物内心的天平上势均力敌，选哪个都好，选哪个也都不好。这种两难的抉择必须让观众产生共鸣：比如爱情与友情的取舍（和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比如亲情与道义的抉择（该不该大义灭亲），比如理想与现实的选择（要月亮还是要六便士）。

　　在诺兰的《蝙蝠侠：黑夜骑士》里有一场经典的炸船戏，小丑在两艘渡轮下安装了炸弹，一艘载着囚犯，一艘载着民众，告诉两边的乘客，想要活命就引爆对方的船。否则，两艘船都会被他炸毁。左右为难的两股力量，若是能像这部电影一样平衡得恰到好处，就算角色做了不那么光彩的事，也会被体谅。

　　十一、真实阴暗面

　　如果角色说了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做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即使他有再多缺点、阴暗面，那也不过是我们的镜子。我们指责TA等于指责自己。

　　日剧《Legal High》（别名《胜利既是正义》）的主角古美门律师是个集自恋、自私、好色、腹黑、毒舌、贪财、不择手段、贱格等缺点于一身的律师。每一集他给出的观点都有种三观入土为安的崩坏感，到片尾又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道理的。这需要创作者对人性、社会深刻的洞察力与敢说敢写的胆魄。看多了国产剧套路的人起初都会以为正义感十足的小黛律师会用正能量改造古美门，不料是小黛被古美门修正了。

　　古美门的说辞之所以可以成立，是因为剧情里挖掘了另外一个立场证实他的理论。前面四十来分钟观众看到的是对他“不利”的剧情，但每集的结尾都会来个大反转，推翻之前和谐的表象，阴暗的真相浮出水面，让人不得不对古美门深谙人性阴暗面的能力阅历击节而赞。

　　到了第二季编剧安排了一个十全十美、凡是想求双赢、想让大家都好的伪善律师与他对垒。编剧一再证明人是有缺陷的，有阴暗面的，要正视人性丑陋的一面，没有那么多双赢，很多人口中所谓的正义，只是居高临下的同情。

　　编剧古泽良太在纪录片《情热大陆》里提出他的创作观，他希望有好几种不同的三观并存于同一部剧里，没有哪个三观就一定是对的，哪个三观就一定是错的。虽然古美门律师有着说教的口吻，但编剧有着包容的胸怀。（日剧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个主角，《胜利既是正义》的唯一主角是古美门，所以该剧侧重点还是在宣扬他的想法，其他人为辅。）

　　结语：

　　听到古泽良太的神剧《Legal High》、《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呢？》要被中国翻拍的噩耗，我差点背过气去。大胆预测一下中国版的写法：古美门将被小黛改造成三观伟光正的人民好律师，《约》里面的不擅交际、想当煮夫的谷口巧会被热爱工作的依子改造成八面玲珑的社会人。

　　很多国外的剧好就好在，我们不能拍。如果我们翻拍了，势必要去其精华。